夕阳把父亲的身影拉得长长的。
父亲在夕阳下劳作的样子,铭刻在我的心底,是一道永恒的秀景,如彩虹般绚丽,比晚霞更美。父亲最爱的是他那块菜地,那是他打发时光的最佳去处,是他的精神寄望所在。对于它,父亲相当细腻,当初开荒时,除草、盘石、锄地、平土,准备工作做得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,为以后种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菜苗和种子下地后,父亲更是早晚守候在旁,施肥、撒药、捉虫,小心有加,唯恐菜苗出差错。时而用手抚摸菜叶,翻着看看是否有害虫和虫卵,时而又将菜根旁的一两棵杂草拔掉,把土抚平,在父亲的精心料理下,仅半月左右的功夫,菜地便生机盎然,一片葱郁,充满了绿的诗意。
然而菜苗终归还嫩,一连几天的大太阳把它们晒得个个耷拉着脑袋,有几棵茄子还明显地快干枯了,父亲好不心疼,赶忙采取补救措施,给它们浇水、追肥,把它们扶正,让它们恢复元气。为了吸取教训,丝瓜一牵藤,父亲便立即为它们搭起一个瓜棚,给它们安个“家”,既有利于瓜藤的延伸和成长,也使其他菜种避免了似火骄阳和风霜雨雪的摧残,为它们的健康生长创造了良好的生长环境。
我问父亲瓜棚的作用以及搭棚所要注意哪些,父亲说:“瓜棚的顶棚不要架得太密,也不要架得太稀,太密了,阳光和雨水一点不能穿透和漏下,不利于菜苗生长,雨水太多和阳光太强虽不好,但没水或者不见太阳也不行,农作物离开土壤、水分和阳光是不能成长的;太稀了,一下雨,菜苗直接被雨点打着,怕承受不起,太阳大了,也起不着遮阴的作用,会被晒枯,因此要稀密得当。”其时我真切觉得,父亲讲解的神情比菜农还菜农,俨然一个高级农艺师。
果不其然,瓜棚搭好之后,我连续多次观察,证实他的话有充分的道理。晴天,太阳暴晒,可瓜棚下的辣椒、苦瓜、豆角、芹菜、莴笋、菠菜、茼蒿、黄瓜等坚毅“健儿”一个个精神抖擞,昂头挺胸,神采奕奕,与搭棚前完全两种神态;一场大雨下来,它们丝毫未受损伤,雨水打在棚顶上,再顺势滴下,落在菜叶和土壤上,发出较为轻微的“咚……咚……”声,悦耳动听,那些青菜只顾开心地汲取水分和养料,全然不管大雨的疯狂,真有大将风度。冬天来临,相连数天的霜寒和一场大雪,也没能使它们屈服,它们在瓜棚这把保护伞下悠然自得,与白雪对视,那样子,一副“任尔东西南北风”的姿态。父亲见它们长得郁郁葱葱,一棵棵青壮而意气勃发,有的缀满了果实,甚是丰硕,他高兴得笑容久久没有消去,觉得汗水流得还有价值,感到无比的宽心和满足。父亲的情感和菜地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!
在看父亲种菜中不知不觉过了数年,终于有一天我要出门,离开他。父亲送我上车时,我想起了一句话,父爱,在他年轻时放在心里,而年老时,则挂在了眼角。我见他的眼泪在眼眶边徘徊,一种难言的亲情写在他的脸上,叫人心碎。但他还是极其平静地说:“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在父母的身边守着,长大了总要出去独立闯干,锻炼锻炼,一生一世在‘棚架’下生活,不经受风霜的考验,不能成才。一块菜地在操劳到一定程度后,就要适时把棚子拆掉,靠那些青菜自己以顽强的毅力搏斗雪雨。让你出门,虽然有点难舍,但这也是生活的需要和必然。”我仔细地听着,低头流出了眼泪,我忽然明白,我就是父亲心目中的一块菜地,他在我身上精细地“耕作”,无私地付出,以满腔热情投入种养,用毕生的精力扮演棚架,只求给予,不图回报,为我顶冒风雪,期盼我得成正果,一生无怨无悔,直到头发花白。
父亲的情怀使我想起在一次画展上见到的一幅国画作品。画面上,一棵粗壮的老树张开庞大的树臂,向四周伸开,它的根脚边几棵蓬勃的小树绿韵生动,长得茂盛而清媚。老树的树臂之间相互散开,向下透漏着阳光,那种情调,是老树生恐小树受到风雪的侵袭,所以张开深情的臂膀,随时准备替小树承受霜雪的来临;而它又担心小树受阳光太少,不能茁壮成材,故而又将树枝往周围敞散着一点,让小树迎阳上长。个中情意,凝注着老树多少真情和爱意。老树,所表达的不正是父亲般的情怀吗?或者说,不正是父亲吗?它张开的宽大树臂不正是父亲那温厚的双臂吗?画家深沉的笔墨里渗透的是对人生的认识和感悟。
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。在我心中,耕作者、棚架、老树、父亲,在深秋的情致里,四点结成一线,把我拴在线的一头,将我拉向生命的前方,壮怀激昂。
作者:何俊霖【宁远县委党校(行政学校)】